幫我鬧下個仔
作者: 奇樹@4砵甸乍街
正當我準備叫號下一位病人,精神科護士敲門竄進,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。
「是這樣的,」他一邊摩拳擦掌,一邊靦腆而笑。「接下來這個症,有點兒複雜。」
這個二十歲的青年,剛從自願戒毒所溜走回家了。他馬上故態復萌,問祖母借錢去夜蒲吸毒,作息日夜顛倒,家人和個案社工拿他沒辦法。他自小由祖父母照顧,父親工作時間長,對孩子僅盡物質需求上的責任。讀書不聰明,工作態度散漫,沾上毒癮後更四處欠下錢債。祖母為此曾經多番報警,要將他逐出家門。
「今天祖母和社工都來了,希望醫生可以嚴肅教訓他一頓,這小子受硬不受軟。」
頃刻,我腦裡浮現了無數個「黑人問號」-- 我連病人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,憑什麼當這個訓導主任呢?更何況,直覺告訴我,這個家庭必然出現了嚴重的失衡,嘗試將專業人士扯進原來的系統。我可以選擇配合,飾演獲分配的角色,然而這對解決問題有好處嗎?
所有人擠進會診室,氣氛壓抑得牽一髮動全身的地步。面談開始了數分鐘,刀光劍影已經來回好幾輪。每當青年話說到一半,祖母總是忍不住打岔,哭喊他如何編扯謊話、背棄承諾、出爾反爾。講到自己的錢都被孫兒騙去,激動得不住流淚,社工便會遞上準備好的紙巾,補充舉證祖母所受的冤屈。他倆一唱一和的時候,目光沒有離開過我,甚至不斷投來暗示,著我要猛力「開火」。青年雖然是被批鬥的對象,卻沒有作辯的機會;他交叉雙臂,一臉「管他去死」的漠然。
老實說,聽了不過數分鐘,我也開始感受一股「管他去死」的厭煩。這樣的家庭,誰也管不了誰,左手執鞭要孩子節食,右手卻遞上糖果惶恐他餓壞肚子。孩子一早便看穿,哪些是真正的底線,哪些是虛張聲勢的嚇唬。我估計,假如按照劇本去演,青年的問題也會持續。只怕到時候,他的照顧者會換了個說法:全因為醫生不夠惡,我們的孩子才不知悔改!
我的想法是,當一套管教模式行不通,找個「外來權威」來震懾場面,其實只會更加削弱父母長輩的地位。這並非倒過來指責祖母和社工的失職。治療師的角色,是協助各成員看到關係上的互補性 (complementarity),如何延續著現狀;真正的改變,始終要源於家庭自身。也許我的取態令他們失望了,但不插手的冷漠背後,是一份相信家庭自我效能 (self-efficacy) 的信念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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