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中學生有話説
作者:內地中學生@砵甸乍街4號
我是内地中學生,女,十五歲,居蘇州,開學升高中一年級,即十年級。
小學時成績足夠好,打打鬧鬧就過去了。但是三年級轉學到蘇州,於是和其他二十多個轉學生共同組成一班。大家成績差不多,偶爾上上補習班,都玩在一起。只不過父親在外地長期出差,有幾個暑假會和父親在瀋陽度過,開學又得回蘇州。而且,我家永遠有人,不可能像其他同學那樣假期一起瘋玩。加之母親總要我“報備”——去哪裏玩?去誰家?幾點回家?天哪,我連手錶都沒有!要是遇上人家熱情留飯,我推不掉回家又要被駡。於是小學四年只能算是交了一個半好朋友。
一六年左右,内地開放二胎。不知道爲什麽,父母想要再生一個。當時我上五年級,也就同意了。等到一七年初,小弟出生了。我暫住在一起學小提琴的同學家裏。一年多之後我要升初中,當然什麽也沒考上,自然乖乖上學區學校(理論上來説所有公立學校都不允許擇校,但是本地區最優秀的學校有種種特殊班級允許這麽幹)。
上了初中,我先翹了軍訓。當時暑假末尾天氣漸涼,於是我們回父親安徽鄉下的老家。因爲小弟出生,父親有幾年沒有回鄉;作爲長子,總該回去一次;更何況是新添男丁。結果小弟感冒變肺炎,只能轉院到合肥(安徽省會)。這麽一拖,等我回到學校已經是開學第五天了。所有人都不認識我,除了一個胖胖的男生——一年前,我們作爲同區選手參加過比賽。這所初中,是我小學的初中部和另一所中學合併而成。而我的小學同學,基本上一半去了另一所學區學校,另一半來了這裏,還有幾個人離開了蘇州。剛開始大家在走廊上碰到還會打招呼,後來就慢慢淡忘。初一在快樂中度過:我參加了一場生物競賽,拿到了很好的名次;在全校考試中也進過前十(年級有六百多人)。
接著,初二就是噩夢了。出於某些原因,我漸漸無法完成回家作業,也因而不去上學。每周的課都上得斷斷續續,也有同學拿我開玩笑,但都不算過分。但是,我所在的班級絕對不是好班。雖説義務教育階段不許分好壞班、快慢班,可是校内流言照樣。比如説我們隔壁班級,一眼望去(平均)家庭條件就比我們好:家長竟然可以給全班點星巴克!又或者年級公認好班,三十個人裏有兩個教師子女,班主任是分管團務(即共青團)并且做過年級組長的歷史老師。我們班則平平淡淡,大家都是城市小中產家庭。然後女生成績普遍偏低,誇張時班級前十只有兩個是女生。結果我便沒有朋友可交。一來女生差距太大,談無可談;二來雖然學校並非視早戀為洪水猛獸,我也對男生沒什麽興趣。我不打遊戲不追星,沒有錢和手機,整日看書,試問何等男生會在初中就看上這樣的女生?更何況此君三天兩頭失蹤,縱使是學校話題也常常不知。無處釋放的苦悶和焦慮,轉爲身體上的接觸。和母親之間,不時就會來一場混戰。我的房間拆掉了門鎖,成爲一扇沒有把手的門。剛開始我藏著鎖芯,後來被發現;只能用錐狀物體替代把手——總之打得開門就成。衝突升級,她有次甚至搬來冰箱堵住我的門。父親的工作不時調動,他開始請長假。小弟更加吵鬧,我更加“不開心”。初二下學期,新冠疫情爆發。網課期間我終於摸到電腦,一發不可收拾。幸而基礎好,開學後總算是跟上老師。但是依舊時不時缺課,被隔壁班主任(年級組長)找去談話。形勢嚴峻時,父親也在話裏話外提著休學這種事情。初二過去了,隨之而來的將是魔鬼的初三——和中考。
蘇州最好的(公立)高中是蘇州中學。以我所在初中的水平得是年級前十才有希望。自然,我當然說是想上蘇高中,可是平均一百名左右的成績根本不可能。初三,改到更遠的校區上學,我也開始不在家吃早飯。冬天由沒亮透的清晨和黑色的夜晚組成,在校時間最長可以拖到十二個小時。西交大的少年班開始招生,父母因爲有教育方面的同事而極力要我報名。可是,本校只許七名學生參加考試,把校内考試成績一拉,我自然沒戲。其實私下裏可是長長松了一口氣:我當然知道自己考不上。我和家人的交流越來越少,甚至幾乎不會見到。最喜歡放學后待在教室寫作業,最好有一兩個女同學。等到保安同志來查,就該走啦。三個人走過燈火通明的走廊,外面是同樣燈火通明的高中部和城市的夜晚,學校四下安靜。三人各自騎車回家,看自己的影子在燈光下不斷變化。期末考試到了,按中考程式考三天。考完即奔圖書館——管他自招與中考!借滿十本書回家,在床上看到凌晨。
接著寒假,各校開放日、考試和“課程”紛紛上場。當然,公立學校搞所有此類活動均是“違規的”,可是還是要搞,學校爲了好生源,學生爲了好學校。學校私下打電話表示簽約意向,即在學生保證錄取的情況下分進好班。期末考試成績出來了,我考得還行。當然本校高中部會先人一步保生源,可是我不想在一個已經熟悉了的校園呆三年——而且因爲家離得近,大概率沒有宿舍住。初三上學期,我體會到與父母每天接觸的痛苦。年輕人有自己不能忍受的東西,包括和母親越來越像的胞弟、家裏可有可無的網絡購物包裹。我的確不能明白爲什麽有人會想家。我似乎已經習慣幾乎一天不説話,待在自己的房間裏。
開學了。初三進入複習。體育考試,占中考五十分。口語考試,佔中考三十分。第一次中考模擬考試,是各校簽約的重要參考。天氣轉暖,我們享受最後一次春游。五月一模之後,學校安排拍畢業照。在操場上等著,我從語文老師那裏知道我的語文是全校第一;而總分,則在幾天後從另一位英語老師那得知進入了全校前三。這樣的資本使得我與蘇高中簽下“一條龍”,在可操作範圍内保證我進入蘇高中。中考漸近,生活依舊。我依然孤獨。父親辭去了北方瀋陽的工作,改到昆山一家工廠,每天回家。可是近十年二人的“分居”需要時間,我至今仍不知道這到底是有益或否。
中考,六月十七號至十九號。考完,有的班級下發了由班主任收繳的手機,我則看電腦一夜到天明。六月二十號,太陽照常升起。出成績還有九天。之後每天在學校排畢業典禮。由於我們這一級成績並不突出,最終匆匆結束。二十八號了。二十九號,在同學家打電話查到了成績。毫無懸念地,我超過了蘇州中學的錄取分數綫。而這位同學,上午“一個半朋友”中的一個,和我差了九十分,沒有高中可上。幸而她最後進入公立學校的出國班級;只是,我們的人生之路永遠分開了。
暑假,我更加沉默。與過去的同學無話可説,而將來還是未知。相對了解我的父親也不再懂我。將要五年,我對自己的胞弟依然沒有好感。無人傾訴,在這個本該最快樂的假期。
附:因爲内地用簡體,因此打繁體出來可能有一定錯誤,還請原諒。我自從文中所説有曠課后家庭環境曾一度惡化;也因此接觸家庭治療。翻完了李老師的那一套“彩虹書”,在地圖上看砵甸乍街4號在哪裏;最後發現原來是中環。在某種程度上,我也是李老師的小迷妹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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