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婆要離婚
作者: 李維榕博士
原⽂刊載於信報財經新聞專欄<故事從家開始>
攝影:阿執司
老婆要離婚,是很多中老年男人的噩夢!偏偏是這個噩夢有時實在逃不了,而當它成真時,很多男人都措手不及。
這男仕滿面愁容,他說還有幾年便打算退休,孩子也大了,多年來忙着工作,聚少離多,正想退休後可以享受天倫之樂,但是老婆卻突然說:過不下去了!
他百思不解,自問一向顧家,不抽煙、不喝酒、沒有婚外情,老婆還有什麼不滿意之處?很多男人遇到這種難題,都會問,老婆是否瘋了,還是更年期之故?加上最近流行有關邊緣人格的書籍,男人看了如獲至寶。對了,這就是我的老婆,全部象徵都是對號入座。男人找到問題的答案,立即變得理直氣壯。
如果你真的這樣想,千萬別讓你老婆知道,除非你想她走得更快。
為什麼老婆不想跟你過? 這是「好男人」最想不通的問題。
男人很不甘心,他並不願意失去妻子。千方百計要把她留住,答應從此改過自新(雖然他並不知道錯在哪裏),一切重頭開始。他相信,只要態度良好,一定能夠解決問題。妻子就是不為所動,而且生氣地對他說:「你怎麼還是聽不明白?」
男人真的是聽不明白,我問他:「你聽到她究竟說什麼嗎?」他茫然地搖頭。結婚四十年,他從來沒有認真與老婆對話,否則怎麽會對妻子的不滿毫無頭緒?對妻子的情緒不夠敏感,只顧自說自話,是很多男仕無法有效地解決婚姻危機的關鍵。
拜讀了剛獲諾貝爾文學奬的韓國作家韓江的一部小說《素食者》,描述的就是一個男人如何在遠處看着他那平平無奇的妻子。他喜歡她的平平無奇,因為這樣對彼此就沒有太大要求、各就各位,不必為彼此費神。但是一天突然發覺妻子失常,成為素食者,把所有肉食都丟掉,連雞蛋都不成。為了逼她食肉,她的父親及兄長用武力把她按住,強行把肉塞入她口中,她寧死不依。在掙扎中想起九歲時的一個大熱天被狗咬傷,父親把狗拴在摩托車後面,風馳電掣在路上走了五個大圈,直到狗隻吐血而亡。而整個社區的人都興高彩烈地前來分享筵席,他們說:在劇烈運動下死去的狗肉特別好吃。
身處如此暴力的環境,妻子一直沒有多言,只在覺得熱時,就在眾目睽睽之下,裸露上身。把那自問安份守己的丈夫弄得無限尷尬。我記得她說過這樣的一段話:「手、腳、嘴巴、甚至一個眼神,都可以是傷人的武器,只有乳房,才是無害的!」
這個故事由一個丈夫對妻子的觀察說起,但是它表達的絕對不只是夫妻之情,而是血淋淋的存在意識。有人說,這是寓意整個大韓民族及歷史所積累的壓迫感;尤其是對於女性,那種無可突破的無聲抗議。最後只有打開胸膛,露出枯乾的乳頭,逼着我們面對不想面對的現實。最有趣的是,丈夫在形容妻子時,說她單眼皮、顴骨高,一個普通的韓國女子,好像一開始就要把婦女從普遍的整容文化帶回真面孔。而那個我們不敢正視的乳房,才真的是在各種暴力中給我們帶來滋潤的部分。
這個小說的寓言與老婆要離婚究竟有什關係?
也許沒有什麼關係,只是我痴人說夢,因緣巧合把小說與現實混為一談。也許這小說的故事的確反映了很多夫妻關係的現實。故事雖然不盡是夫妻之情,也詳細描述了夫妻的相處。故事中的丈夫,在形容妻子時,觀察入微,她的一舉一動都交待清楚,但是他所選擇的位置卻是冷眼旁觀,對於妻子的遭遇、她的反常,他心中沒有共情,只感到無比厭惡。只想快快逃離,並無與她修復的意願,最後他們還是離婚了。
老婆要離婚,可以有一萬個理由;也許她累了、厭了、另有所愛了。也許她看不到孩子離家,日後的日子如何與你相處?退休前各忙各的還好,退休後朝夕相對,無話可說,情何以堪?一想到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這個夢想,就會又失望又傷心,好夢變成困獸鬥,怎樣安享晚年?
《素食者》的女主角也是說:「我做了一個夢」,就開始從安分守己搖身一變成為一股不被控制的反璞歸真(好像有點Martin Ruther King 的影子)!沒有夢想,我們就會變成行屍走肉;有了夢想,別人就會覺得你不可理喻,格格不入。
我碰過很多男仕單獨找我設法挽回妻子,也見過不少女仕求救如何擺脫婚姻。記得有位妻子要求下堂,全家三代都走來勸阻,直到她狠狠地說:「我已經忍了很多年,等到你們長大成人才離去,你們再攔我,我就從這窗口跳下去!」
有的婚姻可以補救,有的真是補救不了。大時代的衝擊,當然會影響夫妻心態,但是夫妻之道,最大的傷害莫如冷漠。哀莫大於心死,最主要的還是未雨綢繆,及早就養成互相守護的好習慣。不然的話,起碼也要嘗試彼此坐下來冷靜地交流,不管去與留,都得為彼此療傷,不必忙了大半生才傷痕累累。如果這樣基本的關懷都做不到,那麽即使沒有離婚,又與離婚有何分別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