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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維榕專欄

我很高興我媽死了



作者: 李維榕博士

原⽂刊載於信報財經新聞專欄<故事從家開始>


攝影:阿執司


這位女士告訴我,她做了兩個夢。在第一個夢中,她夢到父母被一群親屬指責。她很生氣,替父母罵他們,但是父母不但不領情,反而責怪她,結果是她與父母對罵。醒來她十分生氣。


第二個夢,她說是第一次來見我後,夢見一個黑衣影子,在她身旁用手拍她的背。好像在告訴她,你太累,需要休息了!這讓她感到一絲安慰。


所謂日有所思,夜有所夢。女士的第一個夢,好像概括了她與父母關係長久以來的掙扎。記得她第一次見我時劈頭就問?你認為子女一定要原諒父母嗎?我說問題不是原諒不原諒,而是問這問題的人,必然與父母存有無可磨滅的傷疤。


這女士長得十分動人,衣着入時,卻帶着一份不經意的灑脱。如此有魅力的一個人才,步入中年,一直未婚,她說總是找可以當父親的人作伴,從來沒有真正投入。她談吐優雅,很有優默感,只是一提起母親,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,所有怒氣立即湧上臉上。


她氣衝衝地說:「我的男朋友,以至我最喜歡的乾媽,都叫我去原諒她,我氣到連他們也不想理睬!」


父母與子女之間究極有什麼深仇大恨?讓她如此介懷?


童年創傷,往往是個被忽略的問題。很多人都以為被虐待或性侵犯才造成孩子心中的疤痕,其實父母長期不和,或父母親長期處於不安及情緒不穩的狀態,又或者家中遇到重大的打擊,對孩子來說,都可以帶來傷害。而受了傷的孩子,他們的情緒往往會停留在那一時段,像凝結了的冰塊,無法繼續成長。


這女士說,少時父親很少回家。回來時不是打就是罵,孩子一聽到他回來,立即便躲起來。她是長女,更是首當其衝,總是捱打的第一個。她說:「我對父親的印象不深,一早就把他從腦海中刪走,他後來都不再回家了。反而是母親,我覺得完全不能信任她,在我最需要她的時候,她不但視而不見,反過來罵我,怪我把父親氣走。」


施暴者分明是父親,為什麼女兒怪的是母親?母女關係,真是一個複雜又微妙的現象,但是這種母女矛盾經常發生。也許女孩子都會希望做母親的貼身小棉襖,與母親同進退。她們對母親的感覺尤其敏感。在自己遇到困難時,當然會等着母親來打救,偏偏這時候母親自己也因夫妻關係處於困擾中,不但沒有來打救,還會多加怪責,把氣發在孩子身上。孩子不但無法求助,還重重的感到被出賣了,那是一種二度受傷的感覺。


些孩子往往都會在遠處觀察着母親的一舉一動,母親的嘴臉、焦慮、不屑之情,全部被她們看在眼裡。記得一個久等母親回家的留守少女向我描述:「好不容易等到母親回來,我卻坐在樓梯底,偷偷聽着母親與她的雀友一邊打麻雀,一邊在數我的不是,他們說得那樣興高采烈,我卻一直躲在那裏偷偷地哭!」


一個中年女士也說過這樣話:「我一輩子都在撐我媽,為了她而疏遠我爸。想不到那天她以為我不在家,與大姨說起我的時候,竟然充滿不屑之情,那種語氣、那種嘴面,我跟着就崩潰了。」


另一個情緒失控的女兒向母親哭訴:「你不記得你當時要跳樓,我是怎樣從天台把你搶救回來的嗎? 你現在卻把一切都歸咎於我有病!」


怎麼都是針對母親?因為母女之間的關係千絲萬縷,剪不斷、理還亂。分不開、又合不攏。


這女士雖然談起母親來就咬牙切齒,不接母親電話,不斷把她抹黑,連母親對她表示關注,都被她形容為「最虛偽的裝作」。她沒有察覺,如果她的意願是把母親從自己的生活中抹走,是她自己不停地把母親掛在口中。母親住在另一個城市,已經再嫁,再也沒有過去的瓜葛,是她無時無刻把母親帶到自己的生活中,揮之不去。什麼是愛?什麼是恨?有時很難分辨。她也是不停發問:母愛不是偉大的嗎?母親不是要保護孩子的嗎?為什麼我母親不是這樣?


一個我工作了很久的青年人,也是同樣狀態。她已經出國留學,但是所有生活中的不幸或小挫折,她都怪罪於父母。所有父母對她的好,她都認為是他們欠她的,活該!少時她沒有能力應付父母對她的傷害,長大了也無法放下少時的陰影。


我問她說:「你父母在地球的另一邊,你怎麼老是隔洋把他們帶過來?」


說易行難,帶着母親(或父親),對這些女兒來說,幾乎是一種儀式化的行為,一種情緒上的洗禮,強迫性地守護着自己的創疤,讓它繼續淌血,才找到發洩。除非她們體會到這是一個阻礙自己成長的重擔,才知道這樣走路多累,是時候放下了。


〈我很高興我媽死了〉又名〈原來,不原諒媽媽也沒關係〉,是紐約時報名列前茅的暢銷書,由美國童星Jeanette McCurdy執筆,描述母親迫使她成為童星所造成的傷害,以及她怎樣走出創傷的自癒與成長之路。


這本書不但挑戰了母愛的神聖及不可質疑,如果母親傷害了你,你甚至不必原諒她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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